1 頁 (共 1 頁)

在牆內的第三天 - 記者 梁嘉麗

發表於 : 週日 10月 30, 2022 3:26 pm
emily
在牆內的第三天,易卓邦(Auman)終於見到父母,看到穿着囚衣的他,父親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,「我不敢直視父親,因為我怕我也忍不住流淚,當然最後還是紅了眼哭了出來」,他是這樣寫的。

20多天的審訊,5個月的等待,他站在犯人欄內,聽着宣判,50個月,跟他估計的差不多,只相差5個月。對他來說,這是一場毫無意義的鬧劇,他用「arbitrary」來形容這場所謂的審訊,「不是貶低,而是,難道這20多天能夠還原當天發生的事嘛?」

//消失了的速龍//

隔着圍欄,看着影片,畫面不斷重覆着,是為了證明那個時候,街上有數百人聚集。他說,這到底能夠代表甚麼?從已審結的案件中,他知道自己只需要「存在」於那個時空,就代表自己正在為事件「壯大聲勢」,已是「犯罪」,「根本跟個人的行為無關係,不用證明你做過甚麼,條例有非常含糊的地方,可以讓人隨意interpret」。

冗長的片段中,人聲雜沓,跟自己的案件完全無關,他覺得這些所謂的影像證據,有一種任意性,重覆着,讓人納悶。一種壓於心中的鬱結,無法抒解,而他坐在那裏,彷彿所有事情都在假裝跟自己有關,而自己卻被困在一個任意、一切也無法確定的空間中。

從第一天開始,他已知道控方沒有證人,只有環境證據,「不知道拉我的『速龍』是誰,只得一個後來處理的officer,得物證、環境證供,但我已知結果,不會太surprised」。律師收到控方的文件時,也不禁問,為何沒有證人,而口供紙中,亦沒有那名拘捕他的警員的口供。

然後,只花了半天,就完成了關於自己的審訊。被判囚50個月,幾個小時的審訊,沒有人證,進入虛無、任意狀態,他選擇不自辯,因為真的「無嘢好講」。

//「世界級」主控官//

中大法律系出身,Auman笑說自己讀書時甚少旁聽,犯人欄更是一個非常陌生的位置。身處其中,聽着同案人士的審訊,頓覺自己猶如劇場中的觀眾,「主控官真是世界級!」他記得,其中一名被告的證人是家傭,「她竟然問證人,同鄉有沒有收錢出去,全庭嘩然啊」。

「另一被告的證人是一個校長,她又竟然問對方知不知道其他學生有否出去,幸好法官叫停了她」。在這種時刻,荒誕就是日常,法律知識沒有讓他更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,甚至懷疑過去28年人生中所認知的常識。

他覺得,主控官問這種跟案件毫無關聯的問題,純粹只為表達自己立場,「怎能夠問證人的同鄉或學生做了甚麼?根本就有agenda setting!」他又觀察到另一個現象,就是在那個荒謬的瞬間,庭上眾聲嘩然,他覺得這是大多數的聲音,跟主導審訊的人,形成強力的對立,「是一種很有趣的對比」。

//無法規劃人生//

「踢保」後半年,突然收到電話說要上庭,他形容是晴天霹靂,但最煎熬的卻是排期審訊那兩年,不知道何時開始審訊,不敢接一些較為長期的工作,那一刻他慶幸自己是一個YouTuber,工作比較彈性,「只想努力工作,不能想太多」。

疫症前主要是拍旅遊片段,這兩年無法外遊,心態上亦改變了不少,「10萬訂閱又如何?」他感慨,等待審訊期間工作沒有以前的積極,不想建立甚麼,「根本無法規劃人生,很難有長遠目標」。

6年前畢業,他一直都是做YouTuber,也有接不同的幕後工作,生活尚算安穩,但偶爾也會有迷茫的時候,尤其是為口奔馳,接過不少沒有滿足感的項目,「行內有很多勁人,有時會覺得自己不夠creative」。直至幾年後,才開始掌握到工作糊口與興趣之間的平衡點。

被捕那年,Auman是26歲,他覺得那是「集體」的事情,大家都被時代的洪流推着走,所有事情都有因果關係、環環相扣,「再行多一次,必然還是會發生的」,對制度的失望,對當權者的怒火,他說是為了捍衛價值而走出來,「變革到甚麼?九成是無可能的,根本不會得到我們想要的」。

知其不可為而為之,大概是那場社會運動的最佳寫照。這是命運,他是這樣理解的,這些都是無可迴避必然發生的,並非個人能夠影響或改變。

//否認警暴的意義//

他們在警署內,跪地、面壁,然後就是一連串的言語侮辱,他沒有太大感覺,卻在兩年多後,有了新的感受,「在庭上,所有作供的警員都否認有這件事」,他覺得很可笑,為何要說謊,根本沒有必要,「很齊心去deny真正發生過的事,這種事也要講大話?咩心態?」

哪怕是被人喝罵,但他總是好奇的四周觀察,他看見有人被打,被警員踩在腳下然後說「唔好扮嘢」,而另一警員則說「真係無反應喎」,那人才被送往醫院。

回到那個「為何需要說謊」的問題,他覺得按邏輯推論,有警暴不代表沒有暴動,兩者可以並存,「很有趣,為甚麼堅持deny?」如果,那是正義,是執法,是理所當然,是問心無愧,何須極力否認?

懸在半空的,不只是工作,感情亦然,等待審訊期間,他嘗試建立新的感情,卻感慨,根本無法投入,亦無法讓對方投入。開展一段關係前,他會跟對方說明自己的狀況,大家都明白這段關係也許沒有未來,他說這樣很難發展出深厚感情,「不需要別人等我,不想把事情弄得太悲情」。

但最糾結的,甚至不是進入一段關係,而是遇到喜歡的人,也根本不敢表白或發展,人際關係處於一種尷尬的狀態。

//2027見//

10年前,他從英國回港,升讀中文大學,那年的「反國教」以及之後的雨傘運動,他都有參與,回想起來,傘運實在是一種「年青人的浪漫」,佔領的人和事,讓他突然覺得香港人真的很美,全港最美的地方就是金鐘。

三年前的事,卻是另一個境界了,在他的記憶中,大部份都是衝突的場面,很多負面情緒,所有幻想破滅,「回憶令人很痛」。溶火後,未變鳳凰,只有無盡的黑暗。

2027年,他根本不敢想像,到底這個地方可以敗壞到怎樣的境地,那時候,他將會是33歲,「雖然還算年輕,但始終會有不安」。

8個月前,Auman進行了上庭前的最後一個計劃,就是麥徑全走,100公里的路程,走了四天,「無論如何,我會好好記着這100公里,不管以後面對任何挑戰,只要堅持行下去,那就可以了」。

「期待跟大家在下個章節再遇見」。期待。

Auman的Patreon: www.patreon.com/aumanyick
截圖來源:https://www.youtube.com/c/AUMANYICK

記者 梁嘉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