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特寫】渡海的人 12港人案兩年
發表於 : 週日 7月 17, 2022 12:26 am
Stephanie Yeung
【特寫】渡海的人 12港人案兩年
西九法院，12港人在六樓，為「妨礙司法公正」認罪求情；曾為他們發聲的鄒幸彤則在四樓，為支聯會拒交資料案應訊自辯。
兩年前，載著12位青年的快艇從布袋澳出發，那是炎夏的早上，目標是：逃離香港。他們被扣在深圳，返港時，黑布蒙頭，反手被鎖。
兩年後，昨日凌晨，另外4名被通緝的年輕人，據報同樣想坐船到台灣，他們在巴士站被捕，今日被帶上了灣仔區域法院。下車時，雙手上扣，腰纏鐵鍊，消失一年半的曾志健已長髮及肩。
這天是2022年7月14日，豔陽高照，熱浪吞人。
##渡海
12港人妨礙司法公正案的法庭內，主控羅天瑋飛快讀出案情，一個想要橫渡大海的「潛逃計畫」，在沒起伏的聲音裏展開。
應訊的7個被告是如何登上快艇？
按照案情，2019年12月左右，同屬製汽油彈案件的廖子文（D1）、鄭子豪（D2）和鄧棨然（在大陸服刑）想逃亡到台灣，三人和被稱作「Benz姐姐」、「表哥」的人見面，商討如何逃走，討論過坐貨船，最終認為快艇成事機會最高，於是鄧棨然購買快艇。
另一邊廂，同屬串謀藉爆炸品傷人案的張俊富（D3）、張銘裕（D4）、嚴文謙（D5）亦想逃亡，嚴文謙介紹他們認識女子「恩典」，在2020年2月到8月，他們三人和喬映瑜（在大陸服刑）、「恩典」商討計畫，「恩典」介紹需帶往台灣的物資，保證幫他們找工作和定居。
期間7月的時候，他們到旺角購買海用設備、物資，三人也到大埔參加快艇課程，不過喬映瑜後來告訴他們，已經找到人駕駛（指鄧棨然），不用再參加課程。
至於早前已經認罪的學生黃臨福（D6，案發時16歲），在他承認的案情裏，願意贊助黃臨福的「家長」在案情裡角色是「金主」，幫黃繳付了15萬元潛逃費用。黃臨福從2020年4月開始，按照「同夥」所說，到不同地點的安全屋躲藏。
黃偉然（D7）也有參加快艇課程。他早前承認製造爆炸品罪，換取妨礙司法公正罪存檔法庭，不獲起訴，因此今天黃臨福、黃偉然均不在庭上。
在各人的供述裏，他們被告知到台灣高雄，會有陸委會人員接應，只要提供法庭文件等，對方便會知道他們是示威者。如果半路被執法部門截查，就說自己去釣魚。
逃亡的那天到來。2020年8月22日，鄧棨然告訴廖子文、鄭子豪，他們要在第二日出發。
根據部分家屬過往的記憶，8月23日清晨約5、6點鐘，17歲的鄭子豪拿著魚竿和水桶向家人道別，說自己要出海釣魚。當時20歲的張銘裕則打了一個通宵的遊戲，他的父親臨睡前見到，生氣問他為什麼還不睡。而黃偉然則在前一日告訴母親，自己翌日要去警署報到；李子賢在22日夜晚和父母吃完晚飯後，便離開了家。
張銘裕的父親年輕時從內地偷渡來港，那個年代，香港是內地和東南亞地區逃難者湧入的避風港。他沒想到，四十幾年後，兒子和其他年輕人會想逃離香港。他以前曾和兒子嘈交，問兒子：你想爭取甚麼？
張銘裕說：為了下一代。
回到案情，8月23日黎明時分，鄧棨然、廖子文、鄭子豪由「同夥」的司機載往西貢，登上那艘快艇。鄧棨然駕駛快艇到布袋澳碼頭，在那裡，同樣由「同夥」司機接送的張俊富、張銘裕和嚴文謙，黃臨福和黃偉然，李子賢（D8）和郭子麟（D9），「在喬映瑜協調下」，幫手搬運多桶汽油等物資上船。
然後，他們登上快艇，向大海出發。
早上九時許，他們被中國海警抓到，關到深圳鹽田看守所，後被判囚7個月至三年不等。
##用更嚴重的「妨礙司法公正」告「棄保潛逃」？
香港與內地沒有正式移交逃犯的安排，但有一項行政安排，根據安排，內地會將僅在香港犯罪的香港居民移交回港調查審訊。為何大陸不按慣例行事？12港人在內地審訊時發生過什麼？為何剛回港時有人拒絕家屬安排的律師？
兩年後，外界仍一無所知。
2020年12月30日，被扣押四個月後，深圳法院做出判決，當時未成年的廖子文、黃臨福自願認罪、不獲起訴，當日被移交回港。當時仍是12港人關注組的岑敖暉向傳媒形容，二人在警署會見家屬，神情呆滯，避談在大陸扣押4個月所發生的事。
2021年3月22日，被深圳法院判囚7個月的另外8人刑滿回港，其中6人在警署內拒絕家人聘請的律師。當日鄒幸彤向傳媒發聲，批評警方安排令人失望，8人未能見家人及律師，其中李宇軒落口供時沒有律師陪同，她引述警員指李宇軒說「落緊口供唔想見律師」。
李宇軒身負國安案件，牽涉傳媒巨頭黎智英，至今關押在小欖精神病治療中心；其餘七人則在今天（7月14日）上庭，因潛逃而被控「串謀妨礙司法公正」，他們逐一認罪，律師逐一求情。
「案件本身性質是『不依期歸押』，是逃離司法系統的罪行，現在用『串謀妨礙司法公正檢控』，不多見，也沒有判刑指引可以協助法官大人參考。」嚴文謙的大狀指出。
區院暫委法官王興偉就說：「本席初步看，案情當然牽涉『沒有依期歸押』的部分，但除此以外，也有其他層面需要考慮，包括各被告人承認的，他們潛逃是『謀求阻止香港進行的刑事案件』，這基本上視為對香港法治制度的挑戰。」
「我看本案也是本地超越一般沒有依期歸押的性質。」王法官總結。
輪到張俊富的代表律師張耀良，他是鄒幸彤的師父，就在他陳詞的同時，鄒幸彤正在樓下為支聯會拒交資料案自辯。
「現在用妨礙司法公正告他們，是引用一個嚴重罪名告棄保潛逃，不是不可以，但我認為法庭應該考慮其實質是棄保潛逃。」張耀良說。他的大狀假髮下，是一頭整齊的白髮。
「棄保潛逃可以有好多方式，這些被告都是非法海路離境。棄保潛逃就是棄保潛逃，這些途徑其實並不應該對於案情嚴重性太多爭拗。」
「我們看好多棄保案例，起點大多數都是9個月⋯⋯我認為法官閣下採取9個月絕對合適。」他遊說法官。
張耀良又希望法庭將被告在內地被囚之事與現案分開：「剛才討論大陸服刑情況，我認為法庭沒需要考慮，因為他在大陸是按照中國法律定罪，那些與香港無關。一筆還一筆，閣下只需要考慮香港的量刑。」
控辯均同意，以「妨礙司法公正」檢控潛逃者，本案是首例。
最終判刑，還看7月15日。這將如何影響曾志健他們四人的案件？未知之數。9月13日，曾志健他們會再上庭。
##黑洞，又一年
「12港人的經驗告訴我們，妳要展示力量給他們看，妳要有意識維持和壯大力量，讓對方看到，唔係佢哋威脅恐嚇，我哋就要聽晒佢話，咁樣嘅邏輯是沒有底線，佢哋只會不斷踩過來。恐嚇如何對你無效？當你知道自己有力量。」
一年前，2021年8月，鄒幸彤接受訪問時說。當時她在六四集會案獲得保釋，預算自己還有兩三個月的自由，支聯會面臨解散，她馬不停蹄接受各家媒體訪問，電話從未停過。後來9月8日，她因拒交資料案再次被捕，被囚至今。
她當時回顧12港人關注組的行動，認為是自己做過眾多中國良心犯聲援行動中，很成功的一次。
2020年12港人剛被扣押在鹽田時，家屬、內地人權律師兵分兩路，前者在香港召開記者會，向媒體發聲、增加事件曝光率，後者從全國各地飛往深圳，要求會見當事人，雖均告失敗，但引起傳媒關注，人權律師之一的盧思位還撰寫多篇文章給香港傳媒，討論案件涉及的邊境法律問題。
就在行動期間，至少13名人權律師被當局約談，6名律師退出代理工作。
按照內地規定，逮捕、提起公訴等時間，都可根據案情延長。就在家屬擔心內地司法程序漫漫無期，案件卻在四個月後出現進展：2020年12月下旬，檢查院提起公訴；12月30日，法院做出判決。整個過程，尚算符合中國大陸的法律規定。
「你逼到佢每一下都要跟法律程序，其實在中國context是成功的。」鄒幸彤那時說。
當時她感嘆香港公民社會「散得咁快」。相比那時，如今再一年後，支聯會已經解散，曾是12港人關注組的岑敖暉、朱凱廸、鄒幸彤繼續身陷囹圄，傳媒相繼停運，移民潮浩蕩，一年間約9萬人離港。
「無人幫（我們）啦，仲邊有人？入晒去啦。」一名家屬說，現在他們只想低調，等候12港人的司法程序完結。
曾經代表12港人的盧思位、任全牛律師，早在2021年初被內地吊銷牌照，他們走完復議程序，沒人回覆，沒人受理，像「黑洞」一樣。盧思位曾去法院上訴，一度被警察壓倒、跪頸。
盧思位告訴記者，吊銷牌照後，自己基本一直失業，「業務都被國保攪黃了，每天被監視、被跟蹤。」
盧思位還一直記掛喬映瑜的健康情況，再有一個月，被內地判囚兩年的喬映瑜就在內地服刑完畢，回港再面對司法程序。
至於被內地判了三年的鄧棨然，他的細佬近日在臉書發貼文表示，自今年5月開始，鄧棨然在監獄的每月支出收入未再有任何更新或記錄，更連家屬每月所支出的生活費用都沒有記錄，亦沒有扣減任何鄧棨然的罰款。
他們感覺擔心。自2月中後，他們一直未有收到鄧棨然的信件，只能透過內地獄方了解鄧的近況，例如過往曾因哮喘發作，要接受獄內治療，在健康情況「老病殘」一欄被寫上「病」字。
細佬為貼文下了一個Hashtag：「我們不只一個數字」。
7月14日，12港人「妨礙司法公正」案審理時，鄒幸彤就在樓下的三庭內，支聯會拒交資料案。開庭前，工作人員替控方用手推車運了6個行李箱、3個藍色膠箱入三庭。乍一看，以為這是機場。
因為自辯，她被批准坐到律師席最後一排，左右由懲教人員把守。她穿了印有卡通小海豹的白色衣服，外加一件淺軍綠色風衣，她把厚厚的文件鋪在台面，向法庭申請，至少在午飯時間，她不用收拾帶走文件。
「對抗強權，（對外）信息是一個好緊要的力量。」一年前，鄒幸彤這樣說道，「你的力量在於道義、知名度。不會因為你聽話，他會對你好；反而因為你不聽話，他才忌你。」
那時候她的銀包裏，夾著一張聲援12港人的透明卡片，上面膠紙有褶皺的痕跡，在一片海和一艘快艇的圖案之上，寫著：
“Bring Them Back.”
##後記
7月15日下午，應訊的7人全部被判10個月監禁。暫委法官王興偉表示，在此之前，律政司從未以「妨礙司法公正」檢控潛逃者，此案是香港司法史上第一件。
法官稱，潛逃多達12人，案發時涉不同刑事案件，有預謀、有計劃，還有其他涉案人士，嚴重性可見一斑，顯示各人對司法制度輕蔑及蓄意挑戰。
他又說雖各人非常年輕，但考慮案件性質，除了監禁，沒有更合理的處理。法官最後說：「對於判處你們這些原本有為的年輕人入獄，本席深感遺憾。但國有國法，家有家規，違法就要受到制裁。本席希望你們在服刑後能夠重新振作。」
攝：Nasha Chan
12港人案2021年：https://bit.ly/3IE9nQQ
12港人案2020年：https://bit.ly/3o551ZK
【特寫】渡海的人 12港人案兩年
西九法院，12港人在六樓，為「妨礙司法公正」認罪求情；曾為他們發聲的鄒幸彤則在四樓，為支聯會拒交資料案應訊自辯。
兩年前，載著12位青年的快艇從布袋澳出發，那是炎夏的早上，目標是：逃離香港。他們被扣在深圳，返港時，黑布蒙頭，反手被鎖。
兩年後，昨日凌晨，另外4名被通緝的年輕人，據報同樣想坐船到台灣，他們在巴士站被捕，今日被帶上了灣仔區域法院。下車時，雙手上扣，腰纏鐵鍊，消失一年半的曾志健已長髮及肩。
這天是2022年7月14日，豔陽高照，熱浪吞人。
##渡海
12港人妨礙司法公正案的法庭內，主控羅天瑋飛快讀出案情，一個想要橫渡大海的「潛逃計畫」，在沒起伏的聲音裏展開。
應訊的7個被告是如何登上快艇？
按照案情，2019年12月左右，同屬製汽油彈案件的廖子文（D1）、鄭子豪（D2）和鄧棨然（在大陸服刑）想逃亡到台灣，三人和被稱作「Benz姐姐」、「表哥」的人見面，商討如何逃走，討論過坐貨船，最終認為快艇成事機會最高，於是鄧棨然購買快艇。
另一邊廂，同屬串謀藉爆炸品傷人案的張俊富（D3）、張銘裕（D4）、嚴文謙（D5）亦想逃亡，嚴文謙介紹他們認識女子「恩典」，在2020年2月到8月，他們三人和喬映瑜（在大陸服刑）、「恩典」商討計畫，「恩典」介紹需帶往台灣的物資，保證幫他們找工作和定居。
期間7月的時候，他們到旺角購買海用設備、物資，三人也到大埔參加快艇課程，不過喬映瑜後來告訴他們，已經找到人駕駛（指鄧棨然），不用再參加課程。
至於早前已經認罪的學生黃臨福（D6，案發時16歲），在他承認的案情裏，願意贊助黃臨福的「家長」在案情裡角色是「金主」，幫黃繳付了15萬元潛逃費用。黃臨福從2020年4月開始，按照「同夥」所說，到不同地點的安全屋躲藏。
黃偉然（D7）也有參加快艇課程。他早前承認製造爆炸品罪，換取妨礙司法公正罪存檔法庭，不獲起訴，因此今天黃臨福、黃偉然均不在庭上。
在各人的供述裏，他們被告知到台灣高雄，會有陸委會人員接應，只要提供法庭文件等，對方便會知道他們是示威者。如果半路被執法部門截查，就說自己去釣魚。
逃亡的那天到來。2020年8月22日，鄧棨然告訴廖子文、鄭子豪，他們要在第二日出發。
根據部分家屬過往的記憶，8月23日清晨約5、6點鐘，17歲的鄭子豪拿著魚竿和水桶向家人道別，說自己要出海釣魚。當時20歲的張銘裕則打了一個通宵的遊戲，他的父親臨睡前見到，生氣問他為什麼還不睡。而黃偉然則在前一日告訴母親，自己翌日要去警署報到；李子賢在22日夜晚和父母吃完晚飯後，便離開了家。
張銘裕的父親年輕時從內地偷渡來港，那個年代，香港是內地和東南亞地區逃難者湧入的避風港。他沒想到，四十幾年後，兒子和其他年輕人會想逃離香港。他以前曾和兒子嘈交，問兒子：你想爭取甚麼？
張銘裕說：為了下一代。
回到案情，8月23日黎明時分，鄧棨然、廖子文、鄭子豪由「同夥」的司機載往西貢，登上那艘快艇。鄧棨然駕駛快艇到布袋澳碼頭，在那裡，同樣由「同夥」司機接送的張俊富、張銘裕和嚴文謙，黃臨福和黃偉然，李子賢（D8）和郭子麟（D9），「在喬映瑜協調下」，幫手搬運多桶汽油等物資上船。
然後，他們登上快艇，向大海出發。
早上九時許，他們被中國海警抓到，關到深圳鹽田看守所，後被判囚7個月至三年不等。
##用更嚴重的「妨礙司法公正」告「棄保潛逃」？
香港與內地沒有正式移交逃犯的安排，但有一項行政安排，根據安排，內地會將僅在香港犯罪的香港居民移交回港調查審訊。為何大陸不按慣例行事？12港人在內地審訊時發生過什麼？為何剛回港時有人拒絕家屬安排的律師？
兩年後，外界仍一無所知。
2020年12月30日，被扣押四個月後，深圳法院做出判決，當時未成年的廖子文、黃臨福自願認罪、不獲起訴，當日被移交回港。當時仍是12港人關注組的岑敖暉向傳媒形容，二人在警署會見家屬，神情呆滯，避談在大陸扣押4個月所發生的事。
2021年3月22日，被深圳法院判囚7個月的另外8人刑滿回港，其中6人在警署內拒絕家人聘請的律師。當日鄒幸彤向傳媒發聲，批評警方安排令人失望，8人未能見家人及律師，其中李宇軒落口供時沒有律師陪同，她引述警員指李宇軒說「落緊口供唔想見律師」。
李宇軒身負國安案件，牽涉傳媒巨頭黎智英，至今關押在小欖精神病治療中心；其餘七人則在今天（7月14日）上庭，因潛逃而被控「串謀妨礙司法公正」，他們逐一認罪，律師逐一求情。
「案件本身性質是『不依期歸押』，是逃離司法系統的罪行，現在用『串謀妨礙司法公正檢控』，不多見，也沒有判刑指引可以協助法官大人參考。」嚴文謙的大狀指出。
區院暫委法官王興偉就說：「本席初步看，案情當然牽涉『沒有依期歸押』的部分，但除此以外，也有其他層面需要考慮，包括各被告人承認的，他們潛逃是『謀求阻止香港進行的刑事案件』，這基本上視為對香港法治制度的挑戰。」
「我看本案也是本地超越一般沒有依期歸押的性質。」王法官總結。
輪到張俊富的代表律師張耀良，他是鄒幸彤的師父，就在他陳詞的同時，鄒幸彤正在樓下為支聯會拒交資料案自辯。
「現在用妨礙司法公正告他們，是引用一個嚴重罪名告棄保潛逃，不是不可以，但我認為法庭應該考慮其實質是棄保潛逃。」張耀良說。他的大狀假髮下，是一頭整齊的白髮。
「棄保潛逃可以有好多方式，這些被告都是非法海路離境。棄保潛逃就是棄保潛逃，這些途徑其實並不應該對於案情嚴重性太多爭拗。」
「我們看好多棄保案例，起點大多數都是9個月⋯⋯我認為法官閣下採取9個月絕對合適。」他遊說法官。
張耀良又希望法庭將被告在內地被囚之事與現案分開：「剛才討論大陸服刑情況，我認為法庭沒需要考慮，因為他在大陸是按照中國法律定罪，那些與香港無關。一筆還一筆，閣下只需要考慮香港的量刑。」
控辯均同意，以「妨礙司法公正」檢控潛逃者，本案是首例。
最終判刑，還看7月15日。這將如何影響曾志健他們四人的案件？未知之數。9月13日，曾志健他們會再上庭。
##黑洞，又一年
「12港人的經驗告訴我們，妳要展示力量給他們看，妳要有意識維持和壯大力量，讓對方看到，唔係佢哋威脅恐嚇，我哋就要聽晒佢話，咁樣嘅邏輯是沒有底線，佢哋只會不斷踩過來。恐嚇如何對你無效？當你知道自己有力量。」
一年前，2021年8月，鄒幸彤接受訪問時說。當時她在六四集會案獲得保釋，預算自己還有兩三個月的自由，支聯會面臨解散，她馬不停蹄接受各家媒體訪問，電話從未停過。後來9月8日，她因拒交資料案再次被捕，被囚至今。
她當時回顧12港人關注組的行動，認為是自己做過眾多中國良心犯聲援行動中，很成功的一次。
2020年12港人剛被扣押在鹽田時，家屬、內地人權律師兵分兩路，前者在香港召開記者會，向媒體發聲、增加事件曝光率，後者從全國各地飛往深圳，要求會見當事人，雖均告失敗，但引起傳媒關注，人權律師之一的盧思位還撰寫多篇文章給香港傳媒，討論案件涉及的邊境法律問題。
就在行動期間，至少13名人權律師被當局約談，6名律師退出代理工作。
按照內地規定，逮捕、提起公訴等時間，都可根據案情延長。就在家屬擔心內地司法程序漫漫無期，案件卻在四個月後出現進展：2020年12月下旬，檢查院提起公訴；12月30日，法院做出判決。整個過程，尚算符合中國大陸的法律規定。
「你逼到佢每一下都要跟法律程序，其實在中國context是成功的。」鄒幸彤那時說。
當時她感嘆香港公民社會「散得咁快」。相比那時，如今再一年後，支聯會已經解散，曾是12港人關注組的岑敖暉、朱凱廸、鄒幸彤繼續身陷囹圄，傳媒相繼停運，移民潮浩蕩，一年間約9萬人離港。
「無人幫（我們）啦，仲邊有人？入晒去啦。」一名家屬說，現在他們只想低調，等候12港人的司法程序完結。
曾經代表12港人的盧思位、任全牛律師，早在2021年初被內地吊銷牌照，他們走完復議程序，沒人回覆，沒人受理，像「黑洞」一樣。盧思位曾去法院上訴，一度被警察壓倒、跪頸。
盧思位告訴記者，吊銷牌照後，自己基本一直失業，「業務都被國保攪黃了，每天被監視、被跟蹤。」
盧思位還一直記掛喬映瑜的健康情況，再有一個月，被內地判囚兩年的喬映瑜就在內地服刑完畢，回港再面對司法程序。
至於被內地判了三年的鄧棨然，他的細佬近日在臉書發貼文表示，自今年5月開始，鄧棨然在監獄的每月支出收入未再有任何更新或記錄，更連家屬每月所支出的生活費用都沒有記錄，亦沒有扣減任何鄧棨然的罰款。
他們感覺擔心。自2月中後，他們一直未有收到鄧棨然的信件，只能透過內地獄方了解鄧的近況，例如過往曾因哮喘發作，要接受獄內治療，在健康情況「老病殘」一欄被寫上「病」字。
細佬為貼文下了一個Hashtag：「我們不只一個數字」。
7月14日，12港人「妨礙司法公正」案審理時，鄒幸彤就在樓下的三庭內，支聯會拒交資料案。開庭前，工作人員替控方用手推車運了6個行李箱、3個藍色膠箱入三庭。乍一看，以為這是機場。
因為自辯，她被批准坐到律師席最後一排，左右由懲教人員把守。她穿了印有卡通小海豹的白色衣服，外加一件淺軍綠色風衣，她把厚厚的文件鋪在台面，向法庭申請，至少在午飯時間，她不用收拾帶走文件。
「對抗強權，（對外）信息是一個好緊要的力量。」一年前，鄒幸彤這樣說道，「你的力量在於道義、知名度。不會因為你聽話，他會對你好；反而因為你不聽話，他才忌你。」
那時候她的銀包裏，夾著一張聲援12港人的透明卡片，上面膠紙有褶皺的痕跡，在一片海和一艘快艇的圖案之上，寫著：
“Bring Them Back.”
##後記
7月15日下午，應訊的7人全部被判10個月監禁。暫委法官王興偉表示，在此之前，律政司從未以「妨礙司法公正」檢控潛逃者，此案是香港司法史上第一件。
法官稱，潛逃多達12人，案發時涉不同刑事案件，有預謀、有計劃，還有其他涉案人士，嚴重性可見一斑，顯示各人對司法制度輕蔑及蓄意挑戰。
他又說雖各人非常年輕，但考慮案件性質，除了監禁，沒有更合理的處理。法官最後說：「對於判處你們這些原本有為的年輕人入獄，本席深感遺憾。但國有國法，家有家規，違法就要受到制裁。本席希望你們在服刑後能夠重新振作。」
攝：Nasha Chan
12港人案2021年：https://bit.ly/3IE9nQQ
12港人案2020年：https://bit.ly/3o551Z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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